九两金第15章 再会
陈九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地上。
送走了阿妈他又独自在这里沉默。
和母亲的对话让他心中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如海潮般翻涌上来。
成家。
他先是想起艾琳随后又被他固执地抹去。
随后又想起林怀舟那张清晰、倔强的脸。
他想起那夜她被扶下马初一露面时的惊艳。
想起在有一日她固执地要跟张阿彬上船在风浪中要亲眼见证那些渔获出水。
想起在捕鲸厂无数个面临危机的日夜里她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多言语却用行动表达着最坚定的支持。
母亲想要一个儿媳一个能为陈家传宗接代的传统妇人。
她更需要一个陈家血脉的延续他是陈家这一房的独子。
他死了这支血脉就断绝他知道这对于母亲和先人的残酷。
可是……爱一个人对他而言是一件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的事情。
他正在一条布满荆棘的独木桥上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牵挂。
一个领袖一旦有了私情就等于将一把刀柄递到了敌人手中。
他若娶妻生子他的妻儿便会成为他最致命的软肋。
他已经习惯了这身黑色的衣服习惯了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鱼腥和硝烟味。
—————————— 母亲提起林先生他知道母亲不喜但仍然催促他给一个名分。
他爱她吗? 陈九在心里问自己。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他只知道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这里时在看到她的时候心中那块紧绷的弦才会稍稍松弛。
他只知道当他做出那些冷酷无情的决定手上沾满鲜血时想到她或许能理解内心的罪恶感才会减轻一分。
她是他黑暗世界里的一点微光是他冰冷算计中的一丝暖意。
但这一点光和暖也可能将他引向毁灭。
未来的危机四伏排华的浪潮只会越来越高冲突和流血不可避免。
选举权等于痴人说梦再发展下去只会愈发艰难。
他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他自己。
他又怎能自私地将她拉入这个注定血腥的漩涡中心?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未来的景象:斗争斗争还是斗争明枪暗箭…… _____________ 沉默仍旧是沉默。
香案上摆着几盘码得整整齐齐的咸鱼干和晒干的虾米还有一碗盛得冒尖的白米饭。
青烟笔直地升腾在空旷的祠堂里盘旋、缭绕最终散入屋顶的黑暗中。
陈九的目光落在香案后方那些密密麻麻的灵牌上。
陈氏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死了太多太多的青壮。
他亲眼见过那些女人的苦也亲眼见过母亲日日夜夜的眼泪才更心痛更畏惧。
…… 陈九看着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却泛不起半点温情只觉得一阵阵的荒谬与刺痛。
他陈九一个在新会咸水寨烂泥地里打滚长大的渔家仔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从古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徒一个在金山这片人食人的土地上靠刀枪杀出一片立足之地的“九爷” 如今却要在这里在这座用血与火换来新立的简陋祠堂里扮演一个孝子贤孙的角色。
何其可笑。
他想起阿爸。
那个一辈子只懂得跟风浪搏命的男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在年节时买上两斤肥猪肉在陈家祠堂里给列祖列宗磕个响头。
可他至死都没能走出那片咸水。
他又想起自己。
从踏上那艘开往古巴的猪仔船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命自己的思念一同抛在了那片茫茫的大洋之中。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像一根无根的浮萍要么在异国他乡的血污里腐烂要么被某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打穿头颅最终连一块埋骨的薄碑都不会有。
可现在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立起了陈家的祠堂。
这祠堂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用古巴甘蔗园里上百条华工的冤魂是用感恩节之夜唐人街流淌成河的鲜血是用巴尔巴利海岸区那场大火里烧焦的尸骸是用那些信任他、跟随他、最终却倒在他身前身后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住的兄弟们的性命硬生生堆砌起来的。
每一次闭上眼那些狰狞的面孔那些绝望的嘶吼都会在他脑海里翻腾。
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撒网捕鱼的陈九了。
他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心里也装了太多的鬼。
这不只是陈家一姓的祠堂这是无数人鲜血托举的短暂的“平和”。
祠堂外的喧嚣声隔着厚重的木门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汉子们出海的号子声妇人们浣洗衣物的说笑声孩子们在晒场上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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